
畅所欲言,研讨课上大辩论
来源:《中国官员在新加坡》 发布时间:2009-2-27 15:39:38
的确,允许不允许赌博,与建不建赌场是相关但又不同的问题。允许建赌场就一定允许赌博,反过来,允许赌博未必要建赌场。事实上,即使没有赌场,也可以跑到公海上、周遍国家去赌。比如,一桥之隔的马来西亚就建有世界上着名的云顶大赌场,新加坡也有设有赌场的豪华油轮在公海旅游……
现在,南大“市长班”公共管理专业的《公共部门领导学》课程正关注这个敏感话题:新加坡建赌场的利与弊?
事情还得从头说起。谁都知道,开放的新加坡并不是各方面都开放,虽然早就存在赌马、买彩票和体育赌博活动,但这个以严肃执政、以家庭为核心、奉行儒家价值观的国度,四十年来始终不允许24小时营业的赌场的存在。但是,这种状况极有可能要改变了。去年8月,新加坡领导人就在国会呼吁人民积极参与辩论,内容就是新加坡要不要开设赌场?
挑战传统,改变观念,利弊得失何在?现在,全民讨论尚在进行,官方尚未定论。
在南大“市长班”上,这些来自中国的“官员”要在课堂上各述己见,就此发表观点和看法。无疑这是可以纳入公共部门领导学的研讨范围的。这门课程的主讲老师不仅是公共管理专业的项目主任,还是项目所在学院的副院长,他就是吴教授。
今天,由他主持。一上台只说了开头的几句话:
“今天我们研讨的话题是新加坡是否应该开设赌场?既然是研讨,就希望大家畅所欲言,充分发表意见,不同意见之间可以争论。下面就开始吧!”
与其说是研讨会,不如说辩论会,因为话题本身就存在争议。
河北大个子尚伟首先站起来发言:
“我的观点是否定的。理由有三:第一,新加坡正在进行全民讨论,媒体、网站、办公室甚至家庭里都在争论,但民意显示支持与反对的意见各半,而一些家长和宗教组织的反对声音似乎十分强烈,说明这个四十年来一直说‘不’的问题至少目前还得不到大多数人的支持,甚至在内阁和部长之间也有不小的争论,所以现在放开的条件还不够成熟;第二,任何事物都是一分为二的,开设赌场固然可以促进旅游、发展经济,但弊端也显而易见,它所带来的社会问题现在还难以估量。比如会破坏奉行亚洲价值观和具有强烈国家意识的新加坡的国际形象。众所周之,新加坡给外界的印象是整洁、守法、舒适、安全、廉洁,这也是它能够吸引外资和外来人才的优势。可是,现在却要靠建设赌场来发展旅游和振兴经济,难道过去能够如此的成功,今后不建赌场就不能继续这种成功了吗?所以开设赌场的理由似乎不能令人信服;第三,权衡经济利益与社会成本的平衡,一方面要靠开设赌场发展经济,另一方面要能够控制随之而来的社会问题,关键是我们更看重什么?判断任何问题要有价值观做标准。我反对单纯的经济观点,社会成本也许不能单纯从经济角度来衡量……”
尚伟的谈吐流利,逻辑性强,令人佩服,但未必都同意他的看法。这不,他一说完,一位女生就站起来反驳了。
“我不同意你的意见。我们首先要弄明白两个问题:一是新加坡为什么要旧话重提?建不建赌场的问题不是现在才提出来的。正如新加坡一位领导人所说,早在1985年,当新加坡陷入经济衰退时,已故的郑章远要求开设赌场,提出过争取,当时的政府说了‘不’;后来的经济重组委员会附属委员会同样提出开设赌场的建议,这位领导人照旧说‘不’,大部分的委员也说‘No’,但是今天为什么又要提起呢?因为局势已经改变,环境已经改变,是‘老革命’遇到了新问题。俗话说逆水行舟,不进则退,政策要随情势而变。伴随情势的改变,人民的观念也要改变,政策也要调整,过去一直说‘不’的事情未必就一直‘不’下去。二是开设赌场的真正目的是什么?按照政府的意图,并不是要把新加坡变成像澳门那样的赌城,也不是像马来西亚云顶那样的赌场,而是要‘推动新加坡的经济,并在新加坡沉静的性格中注入活力’。目的是借以改变其古板国家形象并带动旅游业发展。”
这位侃侃而谈的女生就是郭巍。看来她的思想比较解放,看问题有自己的独特视角。发言的时候,她头上的卷发不停地颤动,犀利的目光里燃烧着激情,就像是一位大律师在为正义而慷慨辩护。
“看问题不能简单化,也不能绝对化。一个事物,不一定要么是白,要么是黑,世界是复杂的、丰富多采的,就像新加坡是多元民族、多元文化一样。当中国改革开放时,邓小平同志就说过,打开窗户,苍蝇可能会进来。那么,我们为吸收新鲜空气去甘冒飞进苍蝇的危险呢,还是一直关起窗子不让新鲜空气进来?所以,我的观点是:既要打开窗户,又要同时准备苍蝇拍、蚊帐和电子驱蚊香。这样就可以既保持室内空气清洁,又不会被飞进来的苍蝇搅得不安……”
这是崔丽在发言,她从另一个角度支持郭巍的看法。
“我补充一点,”河北学员班的汪班长开头就说“补充”很耐人寻味。“我们要设身处地地从新加坡所处的国际国内环境来看待这个问题。现在的新加坡不是不允许赌博,而是不允许开设赌场,赌马、博彩、体育赌博和开设赌场只是形式的不同,本质上是一样的。现在新加坡周围到处都是赌场,马来西亚有,澳门有,香港建立的迪士尼乐园即将开业,再加上中国和印度的崛起与发展,这些都促使新加坡产生一种危机意识。像一些媒体说的,‘动力澎湃的上海’、‘引入迪士尼乐园的香港’和‘博彩业发达的澳门’,使得新加坡也想通过‘另类’旅游来拉动国内经济,这也无可厚非。所以,我同意开设赌场是新加坡振兴旅游业重点的说法。”
说到这儿,他拿出一张纸条,看着上面的内容又说:
“大家听听相关的数字吧!今年以来,新加坡旅游业的市场占有率持续下降,旅客平均只逗留3天,比香港的4天要少,去年有830万人到访新加坡,带来96亿新元收益。为扭转这个颓势,政府希望此举可以令每年旅客数量增加一倍,达到1700万,而到那时旅客消费就增加至180亿美元,预计可以创造 3.5万个职位。我想这就是新加坡政府的基本考量。”
“你的观点呢?同意还是反对呢?”主持辩论的吴教授问。
“我当然是赞成的。”
对呀,“补充”嘛,当然是支持崔丽和郭巍的意思。
“我持反对态度,你们只讲有益的方面,不讲不利的方面,这叫只见树木不见森林,这是片面的。有人说反正新加坡人已经在赌了,只欠本土没建赌场而已。反正都是赌,到赌场和到赛马场没什么两样,主张承认现实。那么,我质问一声:按照同样的逻辑,一些人偷偷摸摸贩毒、吸毒,那么也该让其公开化、合法化吗?毕竟买买马票比起赌场的赌局,其诱惑性、刺激性,对心理上的冲击性和上瘾的程度是不同的,就如吸烟和吸毒不同一样!”
大家对沈方舟的精彩发言报以热烈的掌声。
“我同意沈方舟的观点。”尚伟终于迎来志同道合者,信心更足了。“政府对人民应有维护社会风纪的道义责任,人民的福祉应该是决策的最大考量。开设赌场所带来的经济利益,长远来说,最终是否盖过它的社会成本,谁也说不准,政府是否掌控得了呢?非到生死攸关,政府是否应该为了经济的增长,为了吸引更多的游客,为了有更多的财政盈余而带领人民走这步险棋呢?新加坡政府一项强调家庭作为社会的基石,严格执行例如单亲妈妈不得申请政府组屋、同性恋行为受到否定等亲家庭的政策,那政府又为什么要甘冒摧毁家庭的危险允许开设赌场呢?所以,解除赌场禁令对新加坡国家领导人来说又何尝不是一场‘赌博’呢!”
掌声四起,似乎是强劲的支持,尚伟紧绷的脸颊显露些许得意。
“尚伟说得不错,‘人民的福祉应该是决策的最大考量’,但是人民也得替政府考虑考虑。”郭巍再次阐发自己的观点,“比如即将开幕的香港迪士尼乐园,据保守估计每年将带来数以百万计游客和可观的旅游消费收益。迪士尼还没有开幕,一波又一波的宣传攻势,令临近地区和国家感到不安,担心抢走它们的不少游客,打击他们的经济。新加坡内阁资政在与美国花旗银行的主要客户对话时就说,如果新加坡现在不建赌场,将来会因为有许多赌场在邻国出现,而在竞争中落后。事实上,‘漫无目的’的游轮可以开到公海上去赌,甚至根本就不航行,就在公海那里停下来开赌。新加坡外的岑淡岛就有13个赌场,新加坡人都去那里一赌。”
接着她开始念数字:
“据新加坡管理大学与社会学院的教授估计,目前全球赌博业的生意总值可达4500亿美元。而支持者认为,如果新加坡开设赌场,每年可带来10亿至20亿美元的利润。每年还可以多征收13亿新元的博彩税,增加3.5万个就业机会,同时可把国内生产总值提高至少1%或2%。不仅如此,赌场还能把流失到国外或地下赌博活动的花费留在国内。据美国创新集团调查,新加坡人每年在海外赌场要消费16亿新元赌金。其中,新加坡人在邻国马来西亚云顶赌场就消费2.455亿新元……”
“对,我赞成。况且新加坡有人主张建设的不单单是一个或者几个赌场,而是建设大型的综合性的游乐设施,赌场只是其中的一小部分,总不能因为有赌场就不要建综合度假村了吧!”
汪班长话音刚落,又有人站出来反对,他是来自吉林的马辉。
“固然,赌场只是综合度假村的一小部分,固然政府可以采取严格的措施进行管理,尽量减少负面影响——我们也丝毫不怀疑政府有这种能力,但是,毕竟会破坏新加坡的形象,对国家的教育也不利。相对于赌马、彩票及体育赌博活动,赌场的危害更为严重,会对家庭和社会产生不利影响。为什么人们会担心一旦让赌博合法化可能会引发各种相关的社会问题和犯罪?如果开设赌场,有人估计约有4万新加坡人可能因此嗜赌成瘾,那么每年用来治疗赌瘾的成本可能高达8.6亿新元。新加坡政府的一项调查显示,约有2.1%的成年人面临来自赌博的风险……”
教室里争论不休,两种意见不分伯仲,正如新加坡人的看法难分上下一样。吴教授终于开腔说话了。
“同学们,刚才大多数同学都发表了意见,争论得很激烈。这个问题之所以引起如此大的争论,就因为这是四十年禁赌政策的一个重大改变。在这里,我不发表我的观点和看法,也不对同学们的看法下结论,只想再把提出问题的背景介绍一下,也许你们会受到启发。”
他既是回顾,好像也是展望,涉及的是政策,似乎更是理念:
“新加坡换了总理,这意味着换了新一代。他们跟争取独立的一代自然不同。现在轮到新的一代了。他们将要带领新加坡向前迈进,把新加坡带进一个更高的层次。做法就是采取新颖的大胆的开放的做法。因为世界不断改变,新加坡的人民也在改变,新加坡的管理方法也必须改变。这就必须摈弃不合时宜的东西。人们的一般理念是:如果它还好好的,就别去改变它。但新一代新加坡领导人的理念是:如果它没有出现问题,最好维修它,给它添加润滑剂,检查它、替换它、提升它,特别是尝试采用更好的方法,使它比以前做得更好。很多新加坡人都习惯跟随人家的做法,以习惯的方式办事,而时代的要求则是——具有主动性、富有创新精神。不愿冒险和尝试新的事物必定会落伍。所以要改变以往的做法,这就是为什么把赌场问题作为‘推动新加坡的经济并在新加坡沉静的性格中注入活力”的一个举措了。”
老师虽然没有表明态度,似乎已有明显的倾向。只听他最后说:
“今天的辩论课很精彩,达到了预期目的,我很满意。这样的辩论课我们还要进行下去。还是那句话,到底政府对四十年来一直说‘不’的问题,是否最终改口说‘可’,我们还要拭目以待。今天有的同学没有机会发言,不过我想我们大概还有机会接触到这个话题的。下课吧!”